原创 执子末 沐阳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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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0年2月,春寒料峭,沪西中山路旁的一处荒郊旷地,显得格外荒凉,那是一处刑场,七十六号的诸多秘密处决,多发生于此。
这一天午夜,一辆黑车缓缓驶来,两个便衣特务把一个披着长发、衣冠楚楚的女子押下了车。
往近一看,此女天生丽质,身穿红色羊毛大衣,手上戴着一枚“鸽子蛋”钻戒,车灯照耀下,美丽动人风华绝代。
她叫郑苹如,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名媛,也是当时最具影响力的《良友》画报的封面女郎,大上海无人不知,而那段时间,人人皆知,她陷入了大汉奸丁默邨及其诸多情人的感情漩涡,花边新闻频发不断,没有人知道,这个女人背后的故事。
这天,郑苹如以为自己是去见丁默邨的,特意打扮了一番,带她上车的林之江骗了她,车子开到刑场之时,郑苹如已然明白了一切。
她被押往一个小土坡前站定,风不时撩动着她的长发,她心念一动,张开双臂,她似乎感觉到久违的自由和轻松,唇边浮起笑意。
身后是荷枪实弹的76号刽子手,她太熟悉不过了,极司菲尔路76号,人人闻之色变的魔窟,她曾在那里进进出出,虚与委蛇。她渐渐陷入回忆,不管是曾经,还是现在,她心中的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,似乎并没有人懂,但一切都不重要......
日本特务犬养健的回忆录里有写到郑苹如最后的时刻,非常简短:
在跪着的苹如背后,照相机的快门咔嚓地闪了一下。
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
苹如用上海话简单地回答道:
“没得。”
砰砰砰,三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,震荡苍穹,郑苹如应声而倒,凄艳的倒在血泊之中。
刽子手跑上去,将她的马皮大衣、颈上的项链和戒指粗暴拽下,然后坐上吉普,绝尘而去。
第二天,上海的时尚界一片轰动,这个举世瞩目的“明日之星”因为“情杀”被秘密迫害,很久很久,都没有人知道,她还是一个轰轰烈烈、献身抗日的爱国烈士。
说起来,郑苹如还是个中日混血,父亲郑钺留学日本时娶了日本的姑娘,母亲木村花子出身于一个破落的武士家庭,为人正派,热爱和平,出嫁后,改姓夫姓,改名为郑华君。
郑苹如出生在日本,父母感情要好,从小也给予了她良好的生活和教育环境,
1931年,郑钺出任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检察官,全家才迁居上海。
郑苹如性格开朗活泼,模样出众,1937年7月,年仅18岁的她成为沪上最著名的画报《良友》的封面女郎。
同时,受父亲影响,郑苹如也选择法学专业,在上海法政大学求学。
接受先进教育的郑苹如,眼见日寇侵略,国家沉沦,爱国热情日益高涨,八一三淞沪抗战期间,她遇见了中统上海区陈宝骅,并被发展加入了中统,与她联系的是嵇希宗,既是她的大学校友,又是中统陈立夫的表弟。
在中统看来,郑苹如具有天生的优势,一方面,她是检察官的女儿,政治可靠,另一方面她具备爱国热情,并且有日本人的身份背景,日语流利,打入日本人的生活圈极为方便。
但郑苹如毕竟未受过专业特工的训练,她能利用的,就只有自己的姿色,她出入各种社交场所,周旋于日本人之间,利用日本各派的错综关系,获取大量情报。
1938年,郑苹如经母亲介绍,进入日本海军在上海的广播局做播音员,当时正逢日军参谋本部小野寺信中佐到上海设立特务机关,郑苹如还兼职机关翻译。
这段时间,郑苹如结识了一大批上海活跃的日本特工人员,获得了更多情报。
1939年,郑苹如结识了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儿子近卫文隆,此人地位极高,来中国是奉父命到日本创立的“东亚同文书院大学”(今日本爱知大学前身)培养亲日分子。
值得注意的是,近卫文麿和近卫文隆两父子,是“反扩战派”,当时日本内部,对于中国的策略是有诸多派系的。所谓“反扩战派”就是主张不再扩大战争,用其他手段瓦解中国,获得利益。而以影佐祯昭为首的则是“战争扩大派”,当时正在策划建立汪伪傀儡政权,在日本国内更加得势。
两派之间,互相打压,但对中国来说,都是敌人。
郑苹如得到军统命令,积极接触“反扩战派”的近卫文隆,加剧两派内斗,破坏日军的战争。
于是,郑苹如利用母亲的关系,设法接触近卫文隆,几次三番下来,很快,二人就传出新闻,日本贵公子和中国美女的恋爱很快就成为花边头条。
当然,这一切自然也受到日本扩战一派的密切监视,影佐昭祯一众正大力筹划汪伪,近卫文隆的行动实在有些碍手碍脚,日军宪兵队特高课秘密逮捕了近卫文隆。
而郑苹如,因为常年游走于日本人之间,在逮捕行动之前,特高课有人暗中通知,郑苹如才逃过一劫。
郑苹如越发游刃有余,中统开始对她予以重任。
这一次,她的目标是汪伪特工总部的头目,丁默邨。
丁默邨这个魔头实在是个大祸害,仗着七十六号为非作歹,坑害不少抗日志士,甚至对普通民众也是毫不手软。郑苹如的任务就是接近丁默邨,发展关系,并伺机配合中统锄奸行动。
丁默邨毕竟是老牌特务,当时军统中统锄奸行动越来越频繁,他便更加谨慎,常常深居简出,有外出也必是防弹汽车,守卫森严。
中统策划多次针对性行动,皆以失败告终。
启用郑苹如,是明智的,丁默邨好色成性,面对美女定会稍稍放松警惕,此外,就算郑苹如行动失败,她对组织了解甚少,也相对安全。
于是,郑苹如频繁出现在丁默邨眼前,凭借绝代姿色,很快就把丁默邨玩得神魂颠倒。而色胆包天的丁默邨为了方便和郑苹如厮混,常把郑苹如带进76号,后来干脆任命郑苹如为自己的秘书。
而这一切,自然引起了丁默邨老婆赵慧敏的醋意,仇恨的种子早早被她埋在心中。同时,引起注意的还有日本宪兵队,即丁默邨背后的主子。
早就被日本人格外关注的郑苹如如今与丁默邨缠纠缠不清,两人之间的约会,宪兵队每次都作了详细的记录。
而郑苹如的身份,也早已被日本人知悉,迟迟未采取行动,是想要引出背后的反日组织。
不知不觉间,郑苹如成为了双方势力都在利用的棋子,想全身而退,是断然不可能了。
郑苹如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,能感知到的就只有“太太团”的滔天醋意,中统也浑然不知,或者说是已经孤注一掷了,继续让郑苹如寻找下手机会。
但,这样的机会,并不好找。
直到有一次,丁默邨电话约郑苹如一起吃饭,一场刺杀行动火速策划完成:饭后,郑苹如临时要买皮衣,把丁默邨哄下车进到事先设伏的皮衣店。
1939年12月21日,郑苹如和丁默邨吃完饭后,在送郑苹如回家的路上,郑苹如突然要求丁默邨陪她去静安寺路与戈登路(今南京西路与江宁路)的西皮利亚皮货店买皮大衣,算是圣诞礼物。丁默邨因为约好了日本人,不敢耽搁,但耐不住郑苹如的撒娇,便答应了,心想不过几分钟的时间,应无大碍。
车到皮货店门口,丁默邨和郑苹如一同下车进店,司机将汽车保持发动待命,刚进店,丁默邨敏锐的发现门口站着两个抱臂站立的男子,再望向窗外,不远处的汽车有人下车,丁默邨立刻警觉起来。
他望向正在挑大衣的郑苹如,极力保持平静,随后,很突然,他掏出一沓钞票放在柜台上:你先挑,我有事先走。
说时迟那时快,话音刚落,丁默邨便已经冲出了们,奔上了车。
而在店里店外埋伏的中统特工一时没反应过来,等到掏枪射击时,子弹已只能打到车子,丁默邨坐着车,扬长而去。
行动失败,郑苹如及其行动目标自然已经暴露,计划本该就此终止,但郑苹如却并不甘心,她依然心存侥幸,决定深入虎穴,孤身完成刺杀计划。
隔一天,郑苹如打电话问候丁默邨,说前天枪声把自己吓坏了,当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,一番甜言蜜语,狡猾的丁默邨电话中语气平稳,谈笑一如平日,对郑苹如的安慰表示感谢,两人还相约共度圣诞夜。
郑苹如还贴心的说,为保平安无虞,由自己上门赴约。
打完电话的郑苹如松了一口气,当天,她精心打扮,并藏起一只小手枪,为了避开守卫盘查,还事先安排了一个日本军官陪同。
但她没有想到,当时的那个电话,已经被七十六号监听,并上报给了宪兵队。
相约当天,郑苹如按照计划来到七十六号总部,但被李士群和叶吉卿拦了路,还未见到丁默邨,就已经被软禁了起来。
76号女特务佘爱珍与她的外甥女沈耕梅负责审问郑苹如。
郑苹如在刚开始接受审讯时一口咬定自己是“情杀”,拒不承认自己是“重庆方面的人”,声称丁默邨与她相好后,又别有所恋,她心有不甘,就用钱请人开枪恐吓他。
汪精卫老婆陈璧君曾前往探监,晓以生命无常之理,劝郑苹如投靠日伪政权,然郑苹如不为所动。后来他们又以郑苹如为人质,要挟其父郑钺,逼他出任伪职,但郑钺以病婉拒。
郑苹如受软禁期间,叶吉卿多次带着“太太团”当面羞辱,丁默邨老婆赵慧敏看着那副美人模样,又恨又气,闹着要杀了她泄愤。
1940年1月16日,关押中的郑苹如给家中写了最后一封信。1月18日,李士群去青岛之前,留下手信,下令枪毙郑苹如。
郑苹如身死,一时之间,上海各界皆把其当作为情所困却被情杀的小女子,无人知其家国大义,中统方面默不作声,未有任何声明,或许仅是因为不能面对失败。
“刺丁案”名噪一时,多年后,人们才知道她郑苹如是一个轰轰烈烈、献身抗日的爱国烈士。
一个普通的女孩,却被赋予了一项不平凡的任务,去刺杀一个敌人,她必须捕获他的心,同时毁灭自己。
10年后,才女张爱玲以郑苹如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,很多很多年后,李安将这个小说改编成电影,创造了一个叫做王佳芝的角色。
电影大获成功,透过高度艺术化的故事,尘封已久的往事得以重现。
终于,吹散众多风月的迷雾和尘土,人们终于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郑苹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