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逄春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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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初夏·盛夏
“张连长,喝了四碗了?还喝?”
见到田雨,张连长说:“想死你的站住花了,来一口。”一大碗酒就送到张连长嘴边,田雨又拿出醉毛蟹来,撕下一根蟹子腿,就要给张连长吃。“你爷爷说蟹子是寒物,不能吃多了的。”张连长说,“没事没事,有站住花,就吃一根蟹子腿吧。”
手术马上开始,手术刀在我烧开的水里泡着,咕噜咕噜响,这是消毒啊。你爷爷又用站住花酒把手术刀淋了一遍。赶紧手术。
张连长忽然想起来什么,大叫:“田雨,田雨,你给唱两句茂腔……”田雨说:“没带二胡呢。”张连长说:“不用,不用,你就吼,你就吼!”
张连长要了一块毛巾狠狠地咬在嘴里,眨巴眨巴眼,意思是开始吧。一屋子的人都大眼瞪小眼,小眼瞪大眼,愣在那里。医生手里握着手术刀,我看到他的手在颤。
田雨让我回家去拿二胡。我小跑着穿过胡同,去取二胡,到了家,问田雨家大娘,大娘说,二胡让开烧锅的老杨借了去了。我又往北拐,拐到老杨家的烧锅门头上,砸开门,取了二胡。这就过去了两袋烟的工夫了。
我还没跑到家,就听到田雨的唱腔,而后面是张连长的头在摇摆。二胡拿过来,你爷爷拿过去就拉,配上二胡,就看到医生的剪子、刀子,在忙活,豆油灯一闪一闪的,人的黑影子在土墙上晃。
张连长突然着急地“哦哦”地叫,天灵盖那儿聚着一层汗珠,嘴里咬着毛巾呢。你爷爷趴在他耳朵边,点了点头,就把塞在他嘴里的毛巾拽出来,他吼了一嗓子:“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,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。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,哎,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!猛听得金鼓响号角声震,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。……有生之日责当尽,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。番王小丑何足论,我一剑能挡百万兵。我不挂帅谁挂帅,我不领兵谁领兵!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,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。”那唱腔撕心裂肺,那唱腔惊心动魄,那唱腔是针扎锥戳……
我想,要不是田雨的伙计们使劲摁着张连长,张连长都能坐起来了,那真是豪气干云啊。你爷爷在炕下紧张地忙活着,刀子、剪子叮叮当当,有条不紊。
“当啷!”一颗子弹取出来了。
我用毛巾给张连长擦头上的汗,擦了一遍,又一遍,那汗珠子就是不停地往外冒。田雨家的几个伙计,摁着张连长的两只胳膊,几个伙计头上也是汗。豆油灯的灯花跳着,灯影里看到张连长的两眼闪光,我看到了眼眶里的泪光,那是疼的泪光。张连长大声唱着,后来几乎不是唱,不是哭,不是笑,而是吼着了,他嘶哑地吼着,吼着。
“再一碗酒!”田雨盯着张连长,哆嗦着说:“张连长,喝了四碗了?还喝?”张连长说:“喝啊!灌啊!田雨啊,你心疼你的酒了吗?!”田雨说,那您就慢一点,慢一点。田雨的泪也下来了。你爷爷扶着炕沿说,张连长你小点口喝,小点口喝。
我清楚地记得窗台上还趴着一只白猫,一开始,那猫两眼盯着张连长,眼泪汪汪,好像它的心也在疼。一会儿,从窗台上下来,蜷缩着,挓挲着毛。你爷爷累得站不住了,一屁股坐下,恰恰坐到了猫身上,那猫哇哇大叫。
张连长真是条硬汉子,我想起了你爷爷讲的关公刮骨疗毒的故事。看来书上说的故事,都不是假的,是真的啊。
医生在取另一颗子弹。
那个中秋夜,大有庄里的人听到那茂腔,都一个一个从小胡同里赶过来,站了一天井呢。德鸿啊,咱们大有庄的人,都是戏迷,周围村子的人都叫咱戏迷庄。咱家的天井里站满了人,张连长在屋子里,劈头一句:“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。”就听得天井里的人一齐接上:“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。窦尔敦在绿林谁不尊仰,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。黄三太老匹夫自夸志量,指金镖借银两欺压豪强。因此上我两家比武较量,不胜俺护手钩暗把人伤。他那里发甩头打某的左膀,也是某心大意未曾提防。大丈夫仇不报枉在世上,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一场,饮罢了杯中酒换衣前往。……这封书就是他要命阎王,众贤弟且免送在这山岗瞭望!闯龙潭入虎穴某去走一场。”德鸿啊,屋里的张连长在领唱,屋外咱村里的戏迷在跟唱。
天井里的唱腔,有一阵甚至压过了张连长的唱腔。
突然的一个声音压过来,“我——来——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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